许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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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寒料峭

[2022雷安七夕24H]06:30

题目:[时空穿梭][打架]

上一棒:@踏碎更声 

下一棒:@清梦闲睡 
@雷安活动主页君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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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堆成一座银色的坟,里面住着往生的春。

——

  


    安迷修站在雪原上,侧身避开西南方向的风,往手心哈了一口气,搓揉。手上的肌肉很僵硬,磕在一起就像两块没有知觉的冻肉,搓半天也升不起点足够暖手的温度。凛冽的风一阵一阵割着他冻红的脸颊,扎进血肉里,撕扯每次呼吸时起伏的心肺。

    零下几十度,雪片被寒流裹挟着,纷纷扬扬地抽打一切生命体。护目镜的乳胶边勒得他眼周通红,眼白憋出密密麻麻的血丝来,像要掉眼泪。安迷修在暴雪中待了十几分钟,将雪块拍实,建成挡风的矮墙,抬头看见一望无际的白和几片浓厚的乌云,又捏紧了雪团,塞到保温杯里等待融化。

    雷狮摘了手套,用拇指抹去手表表面结起的模糊冰霜。表盘玻璃特别冷,雪片落在上面就扎了根。秒针在里面动,嘀嗒嘀嗒,一刻不停。

    时针对准太阳。现在是三点。时针与十二点刻度的夹角角平分线所在位置,就是理论上的正南。

    他们都有经验,经常看荒野求生,也自己旅行,知道这个判断方向的技巧可以在迷路的时候救人一命。安迷修把下巴埋在围巾上,汲取一点点从自己身上传出的热量,将冰砖码在手中,按照正六边形规整地堆砌好,搭成一个冰灶。雪虐风饕。一小会的时间,几乎在他身上搭出个小雪山来。

    雷狮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刀割鹿肉,手指弯曲的时候指节咔哒作响。他伸出左手,用掌心把覆盖着阴翳的鹿眼合上,将刀架在鹿的头顶,左右摩擦刀刃,把一对锋利的鹿角取下来。被雪掩埋而冻伤成黑褐色的肉切下来,周围有冻疮水疱的皮刮下来,尽量不损失可食用部分。刀刃蹭破到水疱,稀稀落落地流出些半凝固的粘稠脓水来。

    他把刀插到雪地里,将雪块按实,擦干净刀身,剖开鹿腿,沿着纹路,将条状的白色脂肪割下,收到侧包里。

    鼻腔熨温吸入的冷空气供给生命活动,经由喉管吐出来的却是血腥味,白雾混着细小闪烁的冰晶,消散在空气里。寒冷封锁了嗅觉。

    雷狮面色不改,将毛茸茸的鹿皮整块剥下,刮干净上面细碎的脂肪,装在不锈钢碗里,剔下筋膜,拧住肌腱,握住刀柄,使锋利的刀刃斜着插入关节软骨,旋转深入,切断骨肉的联系,动作很快地将鹿给肢解掉。

    雷狮和安迷修在旁边站了一会,看着浅粉色的、稀释凝固在雪里的鹿血和即将被暴雪掩埋的头颅,无言。

    暴雪夺走以它为名的雪原鹿的生命,死后又将它揽向自己的怀抱。

    狂风吹动浮雪,将它们堆在岩石一角,那里是下风处。安迷修之前在雪堆上横着挖了个洞,可以把整个人塞进去避风,雪没有停的时候他们一起扩展了这个小小的庇护所,手上生一大片红紫的冻疮。雷狮用紧实的雪堵住半边洞口,留个空气流通的通道,又往下挖深了一点,使冷空气下沉在这个挖深的小坑里。

    太阳很冷,炽白的球体蹭在灰沉的天空上缓缓下滑,那一圈直视时过分耀眼的光辉,仿佛是灿灿的金纸,只有光,而并不提供哪怕一丁点热量。

    雪下了很久。安迷修躺在洞里听簌簌的雪落的声音,呼吸慢,心跳也慢,两个人靠在一起取暖,雷狮的围巾绕了一圈,缠在他们俩的脖子上。血液从手足泵向心脏,咚咚地响。

    安迷修想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,想起来刚刚那双灰色中混着浅绿色的鹿眼,还有很久之前和雷狮去天堂瀑布、骑行大半个美洲的夏天。过了一会外面簌簌的声响小了,安迷修感觉脸上有点凉,迷迷糊糊地坐起身,磕着脑袋了,头上那片雪化成了冰水,往嘴里滴。他探了探雷狮冰冷的手,拍脸,叫他起程。

    太阳沉下地平线,雪山与天空交接的边变得模糊。他们走了很久,足迹盖在雪地上,四行,隔了一会回头看,已经被残雪抹平。安迷修哑着嗓子,断断续续地,几个字几个字的和雷狮聊天。他们脚步不停,走了上一步就接着下一步,走得大腿没知觉,走得雪又开始下,直到天空的色调变得灰黑,袭来浸入骨髓的冷。

    雷狮看着那堆盖了雪的冰灶,沉默一会。然后放下背包,取出火绒,将它们捏散开,瞥了眼手腕。手表坏了,时针指向四,巍然不动。安迷修在一个小雪坑下,捏住止不住冷颤的手,端着指南针测量。

    或许是受地磁影响,指针的红色端在N和S之间持续剧烈地反复摆动,不停止。

    他将指南针放在包里,挖深了这个雪坑,凹陷的雪恰好可以容纳两个人,风从上面快速吹过。安迷修看了眼雷狮的眼睛,笑了下,呼出的白气散在干裂的唇边。

    雷狮朝他扬眉,两只手卡住打火石,扭动手腕换不同的方向碰撞。黑色的石头中间擦出橙红色的火花,微弱,落到火绒上,困难地引燃一根穗末,灰烬掉落,又灭掉。他重复这个动作,换了个方向,用背挡着风。几颗火星往下钻入,冒出淡淡的白烟。

    安迷修看着冰灶,十指并拢,凑近到底部,缓慢向架空的地方吹气。火光闪烁,明灭不定,几次飘忽后,终于缓慢爬延至整团干草,燎着空气,燃烧。他双手并排,与矮矮的冰砖一同挡住风,护着那团小小的、初生的、明灭不定的火焰。

    雷狮用登山杖把鹿的脂肪挑起来,环绕火堆外围均匀地摊放下去。白色的脂肪燃烧,在温和的火光中逐渐软化、滴落,变得透明,火势稳定。他们坐在火边,火光只照得亮周围的一片区域。雷狮的影子投在雪坑里,被折成两段。


    这是他们第四次回到这个地方。



    安迷修看了会,起身从包里翻出鹿肉,把它们摆在火旁,旁边放着保温杯。肉烤熟了好取,雪化成水了容易喝,火焰被风吹得晃动,灼到深粉色的肉,也将周围的雪水融化,沁到脚下。

    安迷修一开口,风就卷着刘海往嘴里蹿。雷狮瞥他,应了一声,用刀给鹿肉翻了个面。油脂燃烧的声音,噼里啪啦的,被风削弱又吹远。

    火焰映在安迷修的眼底,像泛光的磷叶石。他额上的薄汗结冰了,变成冰晶,又很快地被体温融化,顺着脸颊滴下去。

    只简单烘烤的鹿肉夹生,外面烧焦里面不熟,说不上香。雷狮用刀对半切,又用刀尖挑着雪放在肉上化,混着流出来的血水,看起来像肉汁一样。

    安迷修觉得嗓子干的要命,之前喝冷水的时候跟插了把刀在喉咙里搅和没两样。他把水匀到碗里,靠近火堆边,然后把护目镜取下来,挂在脖子上。

    雷狮扬了扬下巴,示意他往上看。

    天上有两颗星星,亮的一颗是北极星,另一颗看不出来属于哪个图案,像碎钻一样闪着光。安迷修顺着他的目光往左移,又发现月亮,只有弯弯的一点儿月牙,浅浅的白,挂在天上,过了一会又被飘动的乌云遮住,隐没了。

    他们不走回头路。四五个小时的时间,却到了原点。安迷修试着修复手表,试着使用指南针。

    理论上来说,人可能因为没了明确方向指示,加上左右脚步幅有细微差距,所以在这样没有标志物的雪原上,通常会无意识的走个圆回到原点。某本旅行杂志提到过,这个圆的直径大约是六千米,不算大,但不断重叠起来就多了,耗时一长,很难走出去。

    雷狮把肉用刀尖挑起,片得很薄。安迷修思考,路线没错,几乎是朝着某个方向的,他们盯着对面那座雪山走,不说笔直,至少偏差不大。尽管感知上一直在下坡,反复路过那面标记旗。

    安迷修跟雷狮说了很多著名的学说:物理学,化学,生物学,量子力学还有中国古代近现代的玄学。雷狮把肉叉在他嘴里,说人啊走到最后只能靠自己。

    火燃着,橘红的火苗在风中摇曳,忽大忽小,坚持不灭。午夜时分的天空黑沉,云也没了,干干净净的。雷狮半靠在雪坑里,安迷修睡了。他们轮流守夜。

    下半夜雪又开始下,飘到脸上,冷的要命。雷狮抬头看着天,幽深。安迷修半梦半醒,眼皮底下瞄着些光怪陆离的图形。他提了一口气,憋着,吐出来,断断续续地想,上面的亿万光年处有没有黑洞,这片天空是否也曾被人如此凝视过。

    冷到骨髓里,就变成了暖。体温降低,心率不齐,安迷修思来想去,眼前灰茫茫的,有点累,想动手但动不了,呼吸沉重,感知迟钝。他觉得雷狮好像走了,旁边冷的,手是冷的,鼻头很酸,闭着眼睛,什么地方都冷。


    安迷修觉得睫毛凝在了一起,支愣着眼皮,戳到眼球里,一眨就痛。过了一会,耳边不是嗡嗡的耳鸣了,才听见雷狮在低声说,“安迷修。”

   雷狮掐了下他的手腕,他醒了。

   火焰燃着,应该是半夜又加了燃料,一片深黑里的光在瑟缩抖动,提供些许微弱的照明。雷狮站在他面前,手上握着伸缩刀,看着黑暗中肆虐的风雪,绵延无尽头。

    风呼啸,无比尖锐,送来呼噜呼噜的低哮。火堆卡在中间,跃动的火苗将闯入风雪的攀登者与古老的肉食动物隔开十几米,几点莹莹幽绿,踏雪无声,幽灵般逐渐逼近。

    雷狮保持背对安迷修的姿势,缓缓后退,靠在雪坑的陡坡上,蹭掉了些冰棱。安迷修冻僵的手握住鹿角,另一只手往包里摸照相机,拎起来,食指拨开遮挡盖,摄像头朝外攥在手心里。

    他们所要面临的狼群大概是一个家庭,身形三大一小,以火堆为分割线,依次排开。老公狼平翘着尾巴,慢步踱到可视范围内,尖锐的犬齿挂着涎水,往下滴,火光映着皮毛,凹凸不平,瘦骨嶙峋。它的同伴盘坐一旁,左右摆动毛发稀疏的尾巴,意图明显,狡诈地伺机而动。另外两匹雌性则稍稍退后,银白色的线条隐没在飘然的雪堆下。

    雷狮沉紫的眼睛一闪不闪,拇指在刀背上滑动,刀尖向后指了指。年轻公狼白多黑少的眼睛锁定他的脸庞,或许是因为冷,所以蹲坐着也细微抖动。它咧开唇角,脸上斑癞的皮挤在一起,但这并不影响它模仿人类——或许是人类自己下的定义——露出个有些危悚的、奸诈的意味的笑。

    人与动物对峙着,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意,一半来自寻常意义上的、饥肠辘辘的猎食者,另一半则藏在锋利的刀刃中。

    热气扑打,腥风点袭,安迷修闭着眼极快地按下快门,闪光灯骤然亮起,光滑的积雪反光,一瞬间内晃得坑里亮如白昼。

    两匹袭击失手的母狼对这刺目的白烁躲闪不及,骇了个摆抖,摔滚到雪坑里,哀嗥呜咽。老公狼审时度势,闭着狼嘴闷闷地绕到他们身后,趁着混乱阴险地冲着安迷修的脸挥爪,被雷狮用双肩包抵住,反手插了一刀,拉出一道挺长的血口子来。

    很累。每一次强迫身体做出反应都很累,脸上的液体滚烫,安迷修猜想那是血或汗或生理泪水,再不济一点就是狼的尿液。黑暗里他看不清楚,和雷狮背靠背。

    血淅淅沥沥洒在雪地上,蒸腾出新鲜的热气。它翻滚着哆嗦着又站起来,掂着三只脚,用头撞,红了眼疯狂地朝人脸上蹿跳。

    雷狮揽着安迷修躲开一阵腥臊的风,一脚踹到公狼的腰上 迸发咔擦一声脆响,安迷修捻手接住雷狮滑送过来的刀,向下用力破开皮肉,插进狼的背脊里。

    年轻公狼嗅着血腥味蠢蠢欲动,伸直了尖细的唇吻,獠牙尖锐,口水腥臭,腐烂发酵味从嘴中喷发出来,虎视眈眈地盯着。它的鼻头耸动,面上浮现出一种如痴如醉的表情来。

    雷狮看了一眼,迅速偏头,躲过身后袭来的一口噬咬,双手摁住狼的肩脖,掐住脖子,被它的挣扎与重量压制扑倒在地。安迷修上前一步,踩住它的尾巴,以从后背拥抱的姿态将鹿角捅进了狼的眼睛。血喷了很多,叫声很响,红色溅得一头一脸,黏糊糊的,扑了满身。

    雷狮迅速翻起身来,把背包里的鹿肉呈扇形丢往四个方向,抛得很远,然后退出凹陷的雪坑,沉默地,眼睛看着狼群,一步一步向后走。

    狼群缄默,风雪停了,天空从东方开始变得白蒙蒙了。呜咽的声音变小,远一些就听不见了,不知是狼还是风,他们都没回头。雪又下起来,破晓日出了,狼群四散。


    雷狮转身拉着安迷修的手在雪中狂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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